【影集】雙面葛雷斯(Alias Grace)：我是純潔無辜的少女，還是殘忍的女魔頭？

“ 我回想所有那些對我的描述，說我是個殘忍的女魔頭，是被陷害的無辜受害者；有人說我太愚昧而不知所措， 因此被判處絞刑是不合理的合法謀殺；有人說我打扮體面是從死人身上搶來的；有人說我性格陰鬱喜歡爭論，說我的外表不像是出身貧寒的女孩；有人說我是個好女孩只是容易被利用，造成的傷害並不是我的責任；有人說我陰險狡猾，有人說我頭腦愚笨，只比傻瓜好一些。 

我很好奇：是要怎麼同時擁有這些不同的性格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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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雙面葛雷斯》（Alias Grace）改編自《使女的故事》作者瑪格麗特・愛特伍德的小說，小說基於於19世紀加拿大的一樁真實案件上：16歲的葛雷斯・馬克斯，與另一男僕詹姆斯，涉嫌共同殺害幫傭家庭的男主人金尼爾，及他的女管家兼情婦。詹姆斯被吊死，但葛雷斯逃過死刑審判，進而改判終身監禁。

影集是這樣開始的：聲稱對謀殺案失去記憶的葛雷斯，在監獄服刑多年，表現良好，還不時會被典獄長夫人叫去家裡當幫傭，此時一位喬丹醫生前來拜訪，受到一派希望拯救葛雷斯的貴族的請託，來為她進行精神評估。他們就拿典獄長家的客廳來訪談，喬丹醫生問問題，葛雷斯邊做針線活邊，邊從頭開始述說自己的故事：從愛爾蘭渡海來加拿大、第一份幫傭的工作、在金尼爾家的生活，以及謀殺案當日的情境；醫生希望藉此喚醒葛雷斯的記憶，還原案件的真相。

歷史斷定的真相，一千人眼中的葛雷斯

葛雷斯聲稱自己遺失了謀殺當日的記憶。但男僕詹姆斯說，她才是那個唆使自己分屍殺人的女魔頭。

雖然是真實案件改編，但真要說起來，《雙面葛雷斯》算只用了本案的基本設定，大部分的劇情都是愛特伍德自行創作（例如史實中並沒有這樣一位心理醫生，葛雷斯的內心描寫自然也是想像而來）。畢竟沒人能斷定多年前的案件真實狀況，19世紀中葉的社會也不亞於現代媒體，為了報紙銷量迎合民眾對性與謀殺的愛好，描述案件實情以外，也添加不少腥羶色細節；加上當時案件無論監獄紀錄、筆記、見證人的說詞，甚至是實際訪問過監獄裡的葛雷斯的小說家，對「葛雷斯・馬克斯」的描述也都各不相同。就算歷史上的案件已有定論，但真要知道真相為何，恐怕也只有案發當事人們才明白。

所以《雙面葛雷斯》的主旨，自然也不是在告訴觀眾真相是什麼，葛雷斯到底有沒有參與殺人，就算它的預告充滿無限的懸疑張力；就算看完了6集，我們大概也只能跟喬丹醫生一樣，持續陷入在疑惑的迷霧當中。不光是因為最後一集那場神秘的降靈儀式，而是這部劇最重要的一點是，我們對葛雷斯所知的一切，都是從她口中說出來的，她可能說了實話，可能撒了謊，可能選擇性隱滿某些事情。

葛雷斯真的像她自己說的那樣，案件發生的當日完全失去記憶，回過神來就穿了不屬於自己的衣服與首飾，跟著詹姆斯坐在逃跑的馬車上了嗎？

她有如同詹姆斯所說的那樣，與他調情、引誘他，說服他撿起僅剩的自尊，去殺掉金尼爾先生和女管家嗎？

她真的曾有過一位親密好友瑪莉・惠特尼，還是這只是她逃跑時隨意想出來的名字呢？

葛雷斯曾經提到很期待醫生的來訪，喜歡講故事時醫生專注抄寫的模樣。她是否也為了看看喬丹醫生的反應，而調整自己所說出的「故事」呢？

喬丹醫生接收到關於葛雷斯的所有訊息，同樣也與觀眾接受到的訊息一樣，片面且主觀，與真實的距離無從測量。

社會底層女性的集體形象

葛雷斯信奉天主教，對良善有一定的信念，就算在監獄裡待了15年仍是如此。

在撇開對真相的執著後，葛雷斯作為一個普通女性（至少在成為著名的「女殺人犯」前，她是個普通的女孩），生活在加拿大的各種細節與遭遇，倒是我認為這部劇最吸引我的地方。葛雷斯彷彿是當時底層女性的集體形象：貧窮、極早肩負照顧職務、頻繁的勞動和家務工作、從不缺席的性暴力騷擾，這些都自然而然地穿插在她說的故事，用一種稀鬆平常卻沈重的口吻說出來，這部分倒是無庸質疑的真實。

葛雷斯沒受過什麼教育，完美融入那年代女人該有的樣子，純真無瑕的外表、一流的家務技巧、聽話乖巧、擅長手工針線活，但她對於很多事情的觀點是很精準的，甚至不需要什麼長篇大論，簡單的想法或內心獨白，就能看出她對社會隱隱約約燃燒的怒火，同樣反映那個時代父權體制的禁錮。

有一幕是我最喜歡的：葛雷斯在描述自己在金尼爾家中幫傭的事情，提到「接下來兩週一切都很正常」。喬丹醫生就隨口問：一切？你的一天都是怎麼開始的？

「日常例行公事，先生，執行我僕人的工作。」

「恕我冒昧，這些工作都包含什麼？」

接下來這一段葛雷斯沒有說出口，她只是用下面這表情在心裡跑過一連串想法：

於是她最後只說了早晨倒夜壺污水的事情，就沒再多說了，就算知道喬丹醫生希望她能多講一些。她在心裡想：就因為你一心想知道一切，也不代表我就一定要告訴你。

我們這社會，從來就沒打算對女性友善

當年在法庭上，葛雷斯慌張無助的說著律師幫她擬好的解釋。

社會對女性的壓迫就算不是直面式的暴力，也時不時在生活各個角落提醒女性這是個不友善的社會，這些話題常常被葛雷斯很自然的帶到。身為女人，要忍受男人的言語騷擾；半夜外出上廁所要小心別被強暴；若有男人闖進自己的房間，無論他是怎麼進來的，有罪的總是女人；若是不小心懷孕了，妳只能去跳海自盡，或把孩子生下來後後半生以妓女為業，或去動一個極可能會死去的墮胎手術。而有些男人尊重妳，好心地讓妳坐在副駕駛座、幫妳打官司，但目的不過是想把妳帶上床罷了。

這些都是葛雷斯在擔任家務女傭，被迫提早當個大人後，實際經驗過的事情，也是她從原本善良認命的女孩，轉變成現在這樣一個女人的原因，表面上看起來不慍不火，聽話且勤奮做事，但仔細聽她說故事，聽她描述自己的感受，聽她平靜地駁斥喬丹醫生的那些話語，你就能拼湊出一整個對女性不友善至極的傳統社會能帶來的壓迫，那可不是幾個好男人、幾次善意的伸出援手就能解決的事情。

而這些不友善至今依舊存在，就算沒有像19世紀的社會那樣糟糕，我總覺得人權並不是靠比爛來滿足的，沒什麼現在就是太自由，以前過的更苦妳該滿足的事情，如果人權比爛就能平衡，世界上的正義都不會有實現的一天了。

一齣還原度極高、選角優秀的迷你劇集

影集開頭，葛雷斯照著鏡子，回想那些媒體給予她的不同稱號，嘗試做出一個個相符的表情。

《雙面葛雷斯》真的是我近期看過劇本、台詞、音樂、服裝設計都極為優秀的一部迷你影集，本部女主角Sarah Gadon完美呈現葛雷斯的每一種樣貌。我從第一集開頭前十秒，她對鏡頭擺出媒體賜予給她不同稱號的表情時，就被深深地震驚到了。

在監獄服刑多年的葛雷斯冷靜、說話有條理而神祕莫測，但在與瑪莉・惠特尼相處的時光裡，又能看到一個這歲數女孩該有的活潑可愛，這兩段時間線間隔了十幾年，而你可以很明顯看出她表情語氣的表現手法差異，被現實殘酷與失去好友磨出冷漠的樣子，只剩一點對新奇事物（aka每週來的醫生）的好奇，和她壓抑在平靜樣貌底下的憤怒，她演的真神，Sarah Gadon應是本世紀最有潛力的年輕女演員之一。

瑪莉・惠特尼的選角Rebecca Liddiard也是讚到不行。原著小說對她的描述是這樣：「除了我，她是最年輕的女僕，她今年十六歲，是個漂亮、快活的女孩子。她身材很好，深色頭髮，閃亮色的黑眼睛，玫瑰色的臉頰上有一對酒窩......瑪莉・惠特尼是個愛玩愛笑的女孩子......」，再看看影集選出一個看起來聰明古怪可愛的女孩兒。

瑪莉・惠特尼（Rebecca Liddiard飾演），帶著初進帕金森大宅的葛雷斯四處自我介紹。

她真是一出場我就跟葛雷斯一樣深深喜歡上她了，不過因為葛雷斯說故事是採倒敘法，所以在第一集我們就知道瑪莉已經過世了，但她靠著這短短的出場時間超覺贏得我芳心，還讓我難過了好一陣子。其實瑪莉的角色也是那時許多女性的模樣，抱持著平凡的夢想，結果遇上不負責任亂給承諾的男人，離世時連名譽都受到羞辱。

不斷出現在劇裡的百衲被，也代表改變葛雷斯生命的三個女人：瑪莉、南西與在監獄的她自己。

《雙面葛雷斯》的原著小說也很好看，有更深入的描寫喬丹醫生每次與葛雷斯對談後的一些心路歷程，影集內容的原著還原度也是很高的。推薦給朋友看的時候她們都怕會太難過，或會為女主角太生氣，但我看完後倒是覺得還好（除了太喜歡瑪莉而很悲傷外），本劇也以一個我不那麼喜歡，但思考當時時代背景後，認為還算合理可接受的場景作結局。

以上是我枯竭的文字所能給出的評語，總之是很推薦大家能去看一看的，或像我一樣找個週五晚上直接馬拉松看完它，或再去找原著小說來讀一讀，你們會很喜歡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