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電影】邊境奇譚 (Gräns) ： 我不想傷害任何人，這算是人性嗎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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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《邊境奇譚》海報。森林座落在蒂娜家附近（應該）。 |
《邊境奇譚》（瑞典文：Gräns / 英文：Border）的主角蒂娜(Tina)有著特殊嗅覺天賦，能聞出一個人身上的罪惡、羞恥、恐懼等情緒，藉此推斷出他們犯過或即將犯下的罪行，她把這項技能用在海關檢查的工作上，除了聞出非法攜帶酒精的未成年男孩外，也發現持有大量兒童色情影片的男人。為了進一步調查，瑞典警方請蒂娜參與他們的調查，希望能查到拍攝影片的幕後主使者和受害者資訊。
<以下有劇透，請慎入>
片中並沒有太著重警方辦案的過程（雖然開頭被我寫得像警探片），而是蒂娜和她週遭環境的互動。雖然擁有特殊技能，但編劇（或化妝師）用盡全力把蒂娜塑造成一個與社會格格不入的人，她外貌醜陋（以某種社會標準而言），皮膚粗糙，不整齊的牙齒泛黃，頭髮像鐵絲般稀疏枯燥，身材肥胖，鼻子又大又奇怪，指甲縫裡永遠都有髒污；她也不擅長與人互動，除了叫她聞出問題的旅客把行李交出來以外，其他時間的態度都唯唯諾諾的，連進自己家門都得忍受被三隻狗吠，來自她不知道是室友還男友的沒出息同居人。
蒂娜灰暗平淡的生活，直到遇見沃爾(Vore)後有了改變。
不再孤獨的怪物
沃爾是蒂娜聞出有問題的人其中之一。第一次搜行李什麼都沒發現，第二次搜身除了發現沃爾尾椎有疤痕，沃爾的生理性別還可能是女性（不塊是瑞典，之後還去跟沃爾說真的不好意思你有權利提出申訴）。蒂娜反倒被沃爾這樣的怪異所吸引，於是蒂娜告訴他自己住的區域，到旅館去見他，讓他住進自家客房，沃爾就這樣在蒂娜家外的木屋待了下來，繼續用他詭異的舉止與蒂娜聊天，和他們的鄰居互動，還能馴服羅南兇巴巴的狗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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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蒂娜在海關把沃爾攔下來兩次，他的罪惡或許不是來自行李袋的東西，而是他打算要做的事。 |
我看電影其中一個習慣是，角色一無腦我就會想吐槽。什麼叫無腦，就是覺得投奔納粹陣營可以追尋真愛（趁機偷婊另一部電影）。但蒂娜的行為不難理解，動機也很單純，當她站在沃爾面前時，她能看見自己的同類，無論長相、行為舉止或生理特徵都不像「正常人」的人；蒂娜成長過程裡不斷被霸凌，被說是醜女，是怪物，只有少數人願意接納她；電影沒有交代她的年齡，若她介於四五十歲之間，想必也是寂寞地生活四五十年，直到沃爾的出現，她才能有能分享相同事物的對象吧。
沃爾不僅只是與蒂娜相似，他不在乎旁人看自己的異樣眼光，堅持自己古怪的行為，他也能反駁蒂娜認為自身存在的缺陷，要她接納自己真實的樣貌。或許瑞典警方願意運用她的特殊才能，但沃爾才是真正願意正視她不同之處、而非給予憐憫的人。例如在羅蘭暫時離開家裡時，蒂娜帶著沃爾到森林裡去採菇，她告訴沃爾關於自己——在她觀念裡不正常的事情，沃爾也要她別聽那些人的屁話，接納自己真實的樣貌：
「當我小的時候，我以為我很特別；長大之後我才發現我只是個染色體有缺陷的怪人。」
「你身上沒有任何缺陷。( There's no flaw in you）」
沃爾的回答不是安慰，是他對自己怪異之處的自信，也是他真誠的答案，比任何話都還能說服蒂娜。跟沃爾在一起的蒂娜真的是很放鬆，也能露出真心的微笑。沃爾像蒂娜屋子附近的森林和溪流，帶給蒂娜人生裡難得的平靜與快樂。
困在人群間的野獸
從蒂娜在電影開頭的港邊撿起甲蟲開始，她與大自然緊密的關係便不斷出現。蒂娜家附近的森林是少數能讓她放鬆自在的地方，一天工作結束後，她會回家脫下鞋襪，赤腳踏進森林，踩在泥土與苔蘚，在沒人會用奇特眼光看她的地方赤身裸體跳進河裡。在遇見沃爾以前，蒂娜能真心微笑的時刻，大概也只有從樹林裡仰視天空，以及遇見美麗的狐狸的時候。
狐狸也不是一開始就親近蒂娜的。當蒂娜第一次朝狐狸伸手示好時，狐狸聞了她幾下就離開了，之後才來到蒂娜房間的窗邊找她；若仔細回想蒂娜工作時的樣子，眼睛微瞇，鼻孔撐大，試圖聞出任何具有威脅性的人事物，就不難覺得蒂娜就像那些嗅覺靈敏的動物，比起世俗社會，更適合綠意盎然的森林裡。
結果蒂娜真的不是人類，她是大自然中的山怪(troll)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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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蒂娜唯有在樹林裡才能得到一些平靜，後期也與沃爾一起去採菇(?) |
山怪悄悄的與人類共存於這個世界，但也因為人類獨佔了地球所有資源，這些同樣被大自然孕育而生的山怪被人類俘虜起來，切去了尾巴，關在精神病院裡做實驗。沃爾的父母有著悲慘的下場，他自己則換過無數個寄養家庭，沒有一個能讓他適應。沃爾說，這世界上不是只有他們兩個山怪，還有很多，牠們在芬蘭有個據點，只要發出訊息，就能帶領牠們找到我們。
蒂娜那句「我是誰」的疑問如今終於有了解答，也對於能見到更多同類感到歡欣。她對自己的生活做出了改變，她質問正在療養院的父親，把吃軟飯的同居人趕出家門，她也與沃爾變得越來越親密，她說要離開這裡，和沃爾一起去見其他的山怪，反正自己已經沒什麼好失去的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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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蒂娜告訴沃爾：她要和他一起走，反正自己也沒什麼好失去的了。 |
兩隻山怪結合，像野生動物的交配，甚至更加兇猛。蒂娜的生理特徵是這樣的，在性愉悅的時後，陰莖會從體內伸出，插入交配對象的身體裡，他們的性交充斥著粗獷的怒吼，接吻時像在啃咬彼此的臉，面容兇惡，與一般觀眾認知的性愛橋段差了十萬八千里遠。畫面很震撼，當然，身為一個業餘觀影者，影廳八人的其中之一，我也見證著此生看過最奇幻不思議的場景，但同時心裡也清楚，這就是野獸在做的事，野獸本來就不該像人類一樣無趣，而是能裸著身體在森林追逐嬉戲，在泥土上野蠻地性交，在溪流裡游泳接吻。
蒂娜很開心，她這輩子可能沒機會能這樣開懷的笑過。
我不想傷害任何人，這算是人性嗎？
如果這只是一部浪漫山怪愛情片，蒂娜大概就會拋下一切，跟沃爾前往芬蘭建立屬於他們的家園。
沃爾對人類的憎惡很明顯，他批評人類都是壞蛋，聽見蒂娜抓到拍兒童色情影片的夫妻時，他說「人類只會殘害自己後代」、「都不是好東西」，但蒂娜獨自在人類社會生活這麼久，就算曾被差勁的對待，她也明白不是所有人類都是壞蛋，她鄰居那對夫妻看起來就對她不錯，蒂娜曾載他們去緊急生產，他們則邀蒂娜到家裡抱抱小孩。蒂娜是一頭善良的山怪，也因為她的善良，在發現沃爾真正的目的時，她就沒辦法與沃爾再開心的並肩同行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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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採取激進手段的沃爾，終究無法與蒂娜追求共同的目標。 |
沃爾不僅憎惡人類，還打算毀滅他們，間接與直接的計畫都做了。在蒂娜協助追查的戀童癖影片事件裡，沃爾就是資助（還是鼓吹？）變態夫妻拍攝兒童色情影片的人，為避免洩漏口風，還將丈夫活活打死；直接的作法則是慢慢毀掉人類的後代，沃爾的身體會定期排出未受精卵（類似女人的月經），未受精卵的外形神似胚胎，只會吃跟睡，像黏土一樣能被捏成任何形狀，沃爾會把這些未受精卵捏成他身邊的人類嬰兒的模樣，把他們交換調包，再把人類的嬰兒賣掉。
兩種作法都很嚇人，但沃爾對人類沒有一絲憐憫，這是蒂娜難以接受的。她在戀童癖丈夫的兇案現場聞到沃爾的味道，回到木屋與沃爾對質。她對沃爾的計畫感到難以置信，在兩人建立的關係上，通常沃爾是比較強勢，蒂娜比較安靜，但當蒂娜像一頭猛獸憤怒地朝沃爾咆哮時，沃爾退縮了，蒂娜劃清與他的界線，離開了屋子。然而沃爾終究行動了，他的目標是鄰居夫妻新生的嬰兒，蒂娜看著陷入痛苦的夫妻，也看見沃爾要她來港邊見他的訊息，她的確到港口去見沃爾了，但不是要跟他走，而是讓警方來逮捕他。
「我不想傷害任何人。這算是人性嗎？」
這是沃爾成功從警方手中逃脫，跳進海裡消失前，蒂娜對他說的話。若我記憶沒出錯的話，沃爾沒回答這個問題。蒂娜在人類社會裡不快樂，但離開了沃爾，她可能也沒辦法見到與她相似的同類了。即使如此，蒂娜還是不願意傷害無辜的人，嬰兒、兒童、人還不錯的鄰居夫妻。蒂娜是一頭善良的山怪，這樣算是有人性嗎？或許可以，也或許不適合，一個受盡委屈仍然有顆善良心的山怪，不該再用人類的專有名詞套在她身上。
在沃爾消失後，蒂娜回去找那個自稱是她父親的男人。他原先是精神病院的照護員，因為想要有個女兒，就和太太把蒂娜抱回來養了。蒂娜原本有個美麗的名字：艾娃，她到精神病院後方的墓地，他們用石頭作為死去山怪的墓碑，沒有刻名字，蒂娜不會知道哪個是她的父母，但她知道這些都是她的家人。
好在她還有一片安靜美麗的森林，與那隻親近牠的狐狸。蒂娜不再以人類「文明」的方式過活了，她不維持房屋與庭院整潔，穿著白紗裙子，在森林裡尋找昆蟲當食物，狐狸也不時來庭院晃晃。她收到了一箱包裹，打開一看，是張芬蘭的風景明信片，還有一個山怪嬰兒。牠不斷哭鬧，於是蒂娜帶牠去森林裡，抓起樹上的甲蟲餵牠。山怪嬰兒吃飽就笑了，趴在蒂娜身上。蒂娜看起來如此滿足，故事也在這裡畫下句點。
雖然我想她不會再使用蒂娜這個名字了。
什麼才是尋找自我？
若要列出以「尋找自我」為主旨的電影，大概是列不完的。
尋找自我固然重要，做得好就能開啟觀眾新的視野。這個社會經常把人們分成不同的類型，給予這些社會角色一張該有的面貌，你就得照著這張臉演完一生，否則日子不會太好過，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樣子（護家盟口吻），蒂娜也就該要有個普通人的樣子，整理一下儀容，換件衣服，不要跟其他人不一樣。這對出生就落在既定框架裡的人很簡單，但對那些站在框框以外的人，要好好生存談何容易。
我很喜歡最後蒂娜認同且接受她山怪的身份，過著最原始的生活，迎合她對自然的渴望，但這世界上多的是無法擺脫人類的身份、而與人類社會過得格格不入的人們，他們沒傷害任何人，但被既定的框架壓迫到快窒息，沒有一座後院的森林能給他們喘口氣，當屬於他們的沃爾出現了時候，也只會被視為偏激的、殘暴的，而選擇忽視沃爾之所以變成沃爾的原因。如果我們不先遵守人性，而是選擇把異於大眾的族類關起來，羞辱牠們，奪走牠們的希望，人類又怎麼能期盼山怪有一顆善良的心呢？
伊娃梅蘭德是個天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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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在北歐享譽盛名的伊娃梅蘭德(Eva Malander)，不只是扮胖醜學動物叫而已，她真實演活人性與獸性交織的生命。 |
《邊境奇譚》還有少數場次，很推薦大家進影廳看看，但不要被預告騙了，它其實沒這麼懸疑，好好欣賞蒂娜尋找自我的旅程吧。它會是你看過最深刻的電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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